“一珍饭”是我自己给家乡这美食取的名字。从记事起到十六岁离开家乡，每年腊八节，我们村里家家户户不吃腊八粥，也不吃腊八面，吃的只是一种用玉米煮成的豆饭，乡亲们只是简单地叫“玉米豆饭”。我觉得那一颗颗煮熟的玉米溜圆金黄，形似珍珠，就把它叫“一珍饭”。

　　别看这么简单的饭食，做起来也不容易。前些年的乡下，到了腊月早就没有新鲜玉米，有的只是一串串挂在屋檐下的、被风干的玉米。到了腊八前一天，母亲就让哥哥摘下些玉米来，大家围坐在一起，把玉米剥成一粒一粒。

　　剥好的玉米不能直接煮，需要去皮。母亲用竹篮盛着将它们带到村西头，那里有一个很大的石头碓窝。玉米倒进去，母亲拎起同样是石头做的碓锤，一下一下轻轻捣。那碓锤特别沉，我两只手都拎不起来，可是母亲一只手却轻轻松松就提起来了，她显得气定神闲、举重若轻。我很奇怪，看起来那么瘦小的母亲，为什么却有那么大的力气?

　　那些玉米粒很听话，随着母亲的手起手落上下翻飞。说也神奇，母亲这样捣，玉米粒一点都不会碎，玉米皮却纷纷脱落下来。捣好了，母亲把它们拿回家，放在竹筛里，双手端着做螺旋形的摇动，这样玉米皮就像一层螺旋形泡沫，浮在玉米粒上面了。就这样一次一次重复，直至将所有的玉米皮分离出来。

　　到了腊八节这一天，母亲一大早起来，把这些脱皮的玉米放进锅里煮，煮熟后的玉米粒很像爆米花的样子，有翻卷的花纹，饱满圆润，金黄鲜亮。母亲只在锅里加一点盐，然后给全家每个人盛一碗，一碗碗金黄的“珍珠”堆在碗里，照得我们的小屋也鲜亮起来。脱过皮的玉米充分释放出它的天然甜香，盐的加入又使它们渗入一点淡淡的咸味，这样就使得玉米粒甜而不腻，我和哥姐都大呼好吃，吃了一碗又一碗。

　　在飘着玉米香味的空气里，腊八节这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年复一年的腊八节过去，时光使很多东西改变。父亲去世，母亲老去，我和哥姐离家，曾经弥漫着欢声笑语的小屋空寂如屋后的山谷。

　　从我十六岁最后一次吃到腊八节的“一珍饭”，到现在已过去二十年。在这中间，家人星散，腊八节再未全家人一起团聚过。潜意识里，人们总认为即将到来的春节才更重要，因而腊八节就显得无足轻重。在这中间，母亲也不再煮“一珍饭”，她一个人住在老屋，腊八节大概也总是忘了过。而我，在每年腊八粥的香气里，却总是怀念那些年粗瓷碗里的一颗颗“珍珠”。“一珍饭”的味道，连同石碓、竹筛还有母亲当时的动作和笑容，一起在记忆中成为永远的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