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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走大师路”系列报道之四
来源:发布时间:Mon Feb 28 16:16:57 GMT+08:00 2022浏览量:241


1934年出版的《边城》单行本,怀表已坏,文字不朽。


  文/图 本报全媒体记者 张谨


  边城茶峒:美丽总是愁人的


  一

  《边城》:不仅仅是一曲田园牧歌


  我将把这个民族为历史所带走向一个不可知的命运中前进时,一些小人物在变动中的忧患,与由于营养不足所产生的“活下去”以及“怎样活下去”的观念和欲望,来做朴素的叙述。我的读者应是有理性,而这点理性便基于对中国现社会变动有所关心,认识这个民族的过去伟大处与目前堕落处,各在那里很寂寞的从事于民族复兴大业的人。这作品或者只能给他们一点怀古的幽情,或者只能给他们一次苦笑,或者又将给他们一个噩梦,但同时说不定,也许尚能给他们一种勇气同信心!



沈从文先生绘制的《茶峒城势》,当年就是南方边墙上的一个军事据点。


  ——沈从文《边城》题记节选一九三四年四月二十四日记


  “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边城》的故事就这样缓缓展开……


  14岁时,沈从文投身行伍,浪迹湘川黔交界地区。1922年,20岁的沈从文在茶峒生活了三天,1934年,他便把茶峒及沅水与支流的故事融入小说《边城》中。《边城》成为现代文学名篇之一,成为外界认识湘西的一个窗口,更成为一个异质文化与田园牧歌的符号。


  很多人便是从沈从文的《边城》里,进入湘西,进入了美好,进入他们心中的世外桃源。



“小屁股”从渡船上一跃而下,水面泛起了一串串“诗歌与童话”。


  年少时读《边城》,平淡无奇。青年时代读《边城》,如饮一杯烈酒,品尝到湘西的民俗风情,生死情爱。年长后读《边城》,如品一壶陈年普洱,体味到人性之美与人间悲悯。一部好的文学作品,有引人“向善”的力量。“向善”,是从作品中接触到另外一种人生,从这不同的人生景象中获得启示,对“生命”作深一层的理解。在我看来,《边城》不仅仅是一曲田园牧歌,更是沈从文对社会与人性的深刻思考。


  二


  茶峒:常去常新的一座边城


  因为爱上小说《边城》,几十年来,我不断去茶峒,感受那山那水那人,体味小说中的边城之美。


  清水江发源于贵州梵净山,经重庆秀山、湘西花垣茶峒,从保靖江口入酉水,酉水又在沅陵汇入沅水。2005年,因旅游的需要,茶峒更名为“边城”,沈从文笔下的《边城》就是茶峒旅游一张响亮的名片。


  从外表来看,茶峒与湘西其他小镇别无二致,极其平凡普通,无外乎渡口、木船、吊脚楼、河对面的“三不管”与翠翠岛,以及书法园与名联坊。因河水经常上涨,茶峒沿河吊脚楼修建得较高,卵石的屋基有两三米,吊脚楼临河面有一小门,门口搭一架梯子,经常有女子提着装有衣服的桶子,不用扶梯,利索地从高高的梯子下来,然后在河边举起木槌洗衣。



夕阳下的清水江,满河都漂着快乐与欢笑。


  大约十年前的一个清晨,我在翠翠岛对面的河码头边拍摄,天突然下起了雨,于是就去码头边的小店买雨伞。付款时才发现没带钱,老板是一位大姐,她说:“不要紧,不急,伞你先用到的!”拍摄完成后,我回到宾馆取了钱包,方才回到小店给大姐付了钱。茶峒人的质朴与真诚,一如《边城》里所写,并未因时间与世道的变迁而有改变。


  2002年左右,茶峒药王洞考古开始了,我在采访龙京沙老师之余,夜晚在河边逗留。河边码头有一棵大柳树,树下有本地人在喝酒扯闲话。我走过去,与他们一块儿喝,几杯酒下肚,陌生就成了熟悉。这些茶峒人摇着蒲扇告诉我《边城》里的故事。生活,只有融入其中,才能体会到原汁原味。


  发黄的《永绥厅记》中,茶峒就几笔,地处湘黔川三省之冲,因古传有两户汉人居此而名。茶峒是苗语,意为“汉人居住的小坪坝”。1999年茶峒边贸大街的考古与2011年茶峒马鞍山药王洞考古让茶峒的历史上溯到数万年前,茶峒药王洞的文化层多达21层,龙京沙老师说,这是目前湘西考古发掘最多的文化层。通过对花垣药王洞动物骨胶原蛋白提取分析,证明骨样距今已有3万多年。由此表明,3万多年前的湘西边城茶峒已有人类活动,湘西先民已在沅水与酉水及支流清水江边的洞穴与台地上过着渔猎生活。


  舒缓清澈的河流,四季如春的洞穴,不同季节的果实与河中充足的食物,茶峒先民数万年来就过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茶峒城始建于1803年(清嘉庆八年),古城墙的修建是为了防止苗民造反,统治者用苗疆边墙把苗区进行包围与分割,但封闭并不能让苗民屈服。战争与起义此起彼伏,连绵不断,统治者在花垣吉卫镇设立崇山卫,数千军人驻扎在崇山卫与茶峒,但茶峒处于湘黔川交界之地,地理优势更为明显。民族的冲突让草木丰盛的茶峒成了军事重镇,千百年的湘西不断上演着压迫与对抗的历史舞台。军队的入驻,带来了不同的商业形态,江西与其他地方的商人开始在此经营,水运的便利让湘西四大名镇的茶峒开始繁华,浦市、王村及里耶都处于沅水与酉水之畔,而酉水支流的清水江畔的茶峒,因地理位置的独特性成了一座繁华的商业名镇。


  而今,《边城》里如长蛇一样的城墙已然不在。


  上个世纪初期,茶峒清水江上整日船只往来,从贵州松桃放下来的木排一直到水门口,码头上每天都有上百条商船停泊装卸。入川出川的货物都在这里中转,入川出川的船家与水手都在这里歇脚,茶楼客栈酒馆里住的是南腔北调的人。大船逆流而上时运来棉花、棉纱、布匹、煤油和海产,在茶峒分装到各色小船上,然后销往三省边区。而从贵州、四川、湘西大山之中运来的桐油、皮货、药材、青盐和五倍子,在茶峒码头装进大船,运往常德直至洞庭。大大小小的船只在这里停泊靠岸,南来北往的商户在这里开行设店,茶峒商业街在时间的卷轴里越拉越长,从以前的几家商户延伸到两里路,一排排店铺瓜葛相连,门窗柜台都涂以黄亮的桐油,吆喝声与讨价还价的声音终日不断,直到夜间,还能听到铜钱落进曲尺柜台的清脆声响。商业的繁华,使各行各业都随之兴旺。


  随着湘川公路通车和抗日战争爆发,茶峒也揭开了它生命中最为壮丽的一页。各地流亡人员开始向内地转移,国立茶峒师范学校选址茶峒,当地的乡绅大力支持学校建设。拆除了大部分茶峒防御城墙修建学校,47亩土地开辟出来,当年城墙上的石头成了学校与文明摇篮的基石。茶师先后培养了众多优秀学生,文明的火种在湘西大地播撒开去。智慧、自信与从容,茶峒人的性格与气质里透露着这里的教育与文明程度。每到茶峒,我都会去这所学校走走。每当走进空旷的教室与礼堂,耳边依然回响着《松花江上》那激越悲愤的歌声……



夜晚,鱼鹰成了清水江的主角儿。


  三


  清水江:一条河流的日常烟火、诗与远方


  清晨,从洪安挑菜来茶峒赶集的菜农乘渡船过河,挑着装新鲜蔬菜的担子一跃就上了码头,后面一只黄狗摇尾一路跟随而去,消失在巷子的尽头……每次去茶峒,一定要看看茶峒老渡口。


  我曾采访过的蒋大爷已随清水江去了远方,拉拉渡还在。渡船换了好多只,拉渡的人换了很多人,但铁环与绳子仍然系在铁丝上。拉渡人用凹槽木棒卡在铁丝中一拉,船就动了,一棒接一棒地把两岸的人接来送往。有钱的送一块钱,实在没钱,给船老板打个招呼也没关系,原来岸边还树立了一块“义渡”招牌。


  天热的时候,茶峒与对面洪安的孩子们在河边洗澡,总喜欢光着屁股从渡船上一跃而下,幽绿的河水成了孩子们的乐园,而河对岸的洪安标语塔总让人感觉到时光的停顿。茶峒人把红色的“边城”二字雕刻在茶峒清水江边的码头的石壁上,与标语塔隔河相望。


  太阳落山时,茶峒河边,人们在河中洗澡洗头洗衣洗菜,一只黄狗呆呆地看着主人给孙女洗头,孩子们在水中打水仗,溅起的水花跃动着金光闪闪的光芒,整个河面就是一幅人间仙境,光芒闪耀处,必有跳动的灵魂。



黄狗从《边城》中跳了出来,陪伴着“翠翠”。每个时代都有属于那个时代的田园牧歌。


  曾祥贵和他的“一口吃三省”的鱼店就在茶峒老码头边,重庆、贵州,湖南三省市的游客都喜欢到他家吃角角鱼煮豆腐。30年前,他还是渔夫,靠鱼鹰在清水江捕鱼为生,一天晚上,我坐上了他的小舟向上游划去,小舟前后都站立着鱼鹰。几只鱼鹰站在曾祥贵手握的长竹竿上,乘着夜色,鱼鹰不时从竹竿与船上跃入墨绿色的清水江。水花再次响起时,一只只鱼鹰从水底跃出,嘴里咬着挣扎的鱼儿 ,或是将鱼儿吞入脖子下方的囊中。曾祥贵把鱼取出,几支烟的功夫,便满载而归。半个小时后,一锅豆腐煮鱼就冒起泡泡了。曾祥贵从一个渔夫成了鱼店老板了,生意蛮好。我们当年约定,有时间划着船,带上鱼鹰与锅子,从河里捕鱼,用河水煮鱼,在清水江上自由地飘荡。如今,酉水流域已全面禁捕。


  百年来,水手与渔民已经陆续离开了河流。


  四


  节庆民俗:鲜活灿烂激昂的边城生活


  茶峒的民俗在沈从文的《边城》里是多彩鲜活的,每一个季节,人们总会找到快乐的方法。


  端午节,是茶峒最闹热的时光。清水江两岸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湘川大桥下为起点,古码头为终点,戴着红布的鼓手坐在长长船头上用力擂着鼓,龙舟上的汉子跟着鼓点声统一节奏划水。汉子们的肌肉强健,结实有力,惹坏了两岸的“翠翠”。鼓声、汉子的呐喊声,两岸的喝彩声,终点燃放的鞭炮声,让茶峒沸腾了。



药王洞遗址的挖掘与发现,让人们对数万年前湘西先民的生活方式有了更多的认知。


  划完龙舟,开始抢鸭子。在清水江边长大的男人,都有泅水的好功夫。鸭子从船上、吊脚楼上抛出,张开翅膀在空中滑行,落到水面扑腾,穿着裤衩赤着上身的汉子们也跟着从船上与岸边跃入水中,直扑而去。人鸭大战,鸭子的智商与体力如何是热血汉子们的对手呢?一个小伙子几下工夫就抢了三只,众人眼巴巴地看着,搞得他怪不好意思,于是爬上船站起,把抢到的第三只鸭子高高地甩了出去,两岸的吃瓜群众发出阵阵吆喝声,河里的汉子们吹出激昂的口哨声,都向这位小伙子致敬呢!如果说日常的茶峒宁静安详,而节日里的边城则灿烂激昂。


  河对岸当年的三不管,是男人们的单挑与逃难之地,如今已是旅游宾馆聚集之地,湘黔川三地老百姓亲如一家人。


  中秋夜,明月高挂,茶峒百姓变成了“偷瓜贼”!他们三五成群,沐浴着月光,在别人家的瓜地里你叫我嚷、挑精选肥,全然没有做贼的畏惧。中秋偷瓜是茶峒的独特习俗。古时,新生婴儿成活率低,善良的百姓就在中秋节以“瓜”代“子”,将偷来的瓜送给没有孩子的家庭,为他人祈福。如今,偷瓜已演变为当地人的一项娱乐活动和节日习俗。妇女们将“偷”来的南瓜做成美味菜肴,端上方桌,男人们端着酒杯说着酒话,小孩们啃着鸡腿,欢笑着、追逐着。在茶峒,如果哪家有红白喜事,街坊们只要听到爆竹声,都会不请自到来帮忙。曾祥贵说:“那爆竹声,比城里的请帖和电话管用多了。”边城镇码头社区的居委会主任蒋发新说:“在茶峒,端着饭碗串门、蹭饭、扯谈,喝点小酒,这日子过得快乐、清闲。”


  《边城》描写了正月十五时茶峒钢火烧龙的盛大场景:“城中军营里,税关局长公馆,河街上一些大字号,莫不预先截老毛竹筒,或镂空棕榈树根株,用洞硝拌和磺炭钢砂,一千捶八百捶把烟火做好。好勇取乐的军士,光赤着个上身,玩着灯打着鼓来了,小鞭炮如落雨的样子,从悬到长竿端的空中落到玩灯的肩背上,锣鼓催动急促的拍子,大家皆为这事情十分兴奋。鞭炮放过一阵后,用长凳绑着的大筒灯火,在敞坪一端燃起了引线,先是咝咝的流泻白光,慢慢的这白光便吼 啸起来,作出如雷如虎惊人的声音,白光向上空冲去,高至二十丈,下落时便洒散着满天花雨。”


  这样的习俗如今在吉首马颈坳与河溪还保存着。每年正月十五,外地人在钢火烧龙中理解了湘西人的彪悍与血性。


  沈从文先生小说《边城》在茶峒人生活中依然鲜活地存在着,朴素与善良,真诚与互助,理解与包容,从容与自信,勇猛与彪悍——这些是茶峒人的性格,也是湘西人的性格。


  五


  “一个士兵不是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


  沈从文的文字能够温暖、净化一代代人的心灵。这些文字里深藏着善良、坚强、悲悯、纯粹、从容。他晚年那孩子般的笑容,是经历多少风雨后的返璞归真。


  在阳光下自由地呼吸,在河水中自由地沉浮,在岁月中自由地行走——每一个时代,都有一个时代的田园牧歌,《边城》的社会学意义也许会让人惊醒:我们一生内心究竟在追寻什么?


  1934年9月,上海生活书店出版《边城》单行本,2020年,我在吉首一个朋友的展览厅中看到了这本薄薄的小册子,看到了这颗镶嵌在中国现代文学皇冠上的璀璨明珠。《边城》的文笔优美,没有用矛盾冲突来表现对立,人物脸上没有好与坏的标签,优美与灵动的文字里蕴含着一种悲悯与忧伤。


  《边城》是沈从文心中的希腊小庙,那是人性居住的地方。沈从文与诺贝尔文学奖擦肩而过,并不遗憾,因为他并没有与那个时代擦肩而过,他让更多人认识了湘西。



边城茶峒成了美术生的写生乐园,这位“翠翠”画着河对面的翠翠岛,一只小船入画来。


  一本小说,很难去读两遍,两个人,很难相爱一生。但家乡故园,是人们灵魂的皈依处,那风里雨里,透明的阳光里、流水里,有他湿湿的黏稠的想念。


  “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可是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我走不出边城的故事,所以把《边城》的开头与结尾作为本文的开头与结尾,我愿意记住那些晨雾流水、有趣的故事与温暖善良的人。


  一天清晨,我站在茶峒的清水江边,看着对岸的翠翠雕像,她左手牵着黄狗,右手握着虎耳草,低头羞涩地期盼着远方……


  美丽总是愁人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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