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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起伏伏一排山,宛如阿爹嘴里烟,吞进的是艰难,吐出的是舒展。
曲曲折折一道弯,好像阿娘手中线,绣入的是梯田,织出的是温暖。
这是我创作的村歌《湘西吐鲁番》的两句歌词,也是我家乡形象的写照。
我的家乡叫大坡村,位于凤凰县新场镇。家乡群山环抱,环境闭塞,偏僻落后,唯一与外界相连的,是那条弯弯的山路。
这条山路虽然不长,祖祖辈辈却走得很艰难,大部分人一辈子也走不出大山。
这条山路虽然很小,不足一米宽的羊肠小道,却像压在肩上瘦瘦的扁担,承载着太多的艰辛与汗水;更如手中紧拽的风筝细线,牵引着无尽的乡愁和梦想。
路一通,发展的思路也畅通
其实,这条山路原先并不是路。杂草丛生,荆棘遍布,堆满乱石。为了生存,祖先们开山凿石,用穿草鞋的脚硬是踩出一条路来。正如鲁迅先生所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这条路实在不像路。凹凸不平且不说,稍不小心就会失足掉坑里,跌得鼻青脸肿满身泥。时断时续也别提,走着走着就没见路面了,还得拨开刺蓬,或是跳过溪沟,或是贴着悬崖攀岩,才能走上下一段山道。更让人心惊胆战的是暗藏危机四伏、随处险象环生。不时从路边草丛钻出一条白花花的蛇,昂着头,吐着信子,你若不注意会被狠狠咬上一口。有时又会突然蹦出一只癞蛤蟆,吓你一跳。那时,山上的野物多,野猪常会窜过山路进入庄稼地,碰到人会发动攻击。特别在晚上,一个人走山路,山风吹得路边树叶哗哗响,月光照得树影晃,偶尔一声哭雀叫,让人头皮发麻、背心发凉、腿脚发软、丢魂落魄。
尽管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由于山高路险,环境恶劣,人多田少,加之当时上交各种苛捐杂税,一年到头大多入不敷出、挨饿受冻。即使收成较好,略有结余,或摘得山货,想要卖出,也得肩挑背驮,翻山越岭,累得人够呛。
很小的时候,常听阿婆讲起:新中国成立前,匪患猖獗,民不聊生。每当深更半夜,村口山路上突然响起嘟嘟的马蹄声,人们就知道土匪来了,赶快叫醒家人,躲进高高的堡家楼不敢出声,眼睁睁看着土匪开仓灌粮、牵猪赶牛,将财物洗劫一空。若敢哼上半声,则必吃枪子儿无疑。
新中国成立后,推翻了三座大山,迎来了新生活。可接连发生的干旱洪涝天灾,让人们仍然无法摆脱穷困的厄运。山路上随处可见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游民,有的上山挖葛根摘救命粮充饥,有的当叫花子沿途乞讨,有的逃荒到外地,饿倒路边的身影屡见不鲜。
再后来,村民响应号召大兴水利,修建水库沟渠。于是,伴随弯弯的山路边多出了一条“水路”,一直通向落潮井公社的龙塘河水库。夏季干旱时节,水库开闸,沟渠的水便一路欢歌流进田里,润了禾苗,更润了心田。
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水库难以完全满足下游灌溉需要,何况我的家乡在下下游。村民们常为争水抢水打得头破血流。记得有一年,上游村迟迟不肯放水下来,引起我村村民公愤,几个年轻后生扛起锄头跑到上游挖开水渠,水像脱缰的野马,冲垮了田坎,冲毁了庄稼。结果两村人打起群架,头破血流,酿成了惨痛的悲剧。村寨间从此结仇积怨,刁蛮之徒便在本村地盘垒石拦木设卡,不准外村人经过,敲诈强收“买路钱”。
狭小山路,成了人们纷争的生存之道。
葡萄,就是大坡的新名片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醒了山村,人们意识到:要脱贫,先修路。村里发动各组,各组发动各户,男女老少齐动员,大战苦干近三年,终于修成了一条两米多宽、七里多长的毛坯路。
竣工的那天,村里开进了有史以来第一辆手扶拖拉机。车上挤满了大人,检阅式地神气十足,车后也跟满了小孩,屁颠屁颠地跑不停。
自从山路变马路,村民们生产生活方便多了,进进出出的频率也高了,路上也越来越热闹了。
从此,我沿着这条马路,得以走出大山,到镇上、县城、都市读书求学,成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跳出农门,吃上皇粮,改变了命运。
不尽如人意的是,马路虽然修通了,但一直没有硬化,路面凹凸不平,走在上面,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灰。若是坐车,则颠簸厉害,震得屁股发麻。“老家的路坑坑洼洼,泥泞不堪,镇上只有三轮摩托车敢舍身犯险。坐垫下轰轰隆隆的引擎声让我心惊胆战,短短几里路程晃得我直撞车顶。”这是女儿描述的景象。因此,对于老家,我既想回又怕回。看到如今大人们车来车往接送孩子读书,想起少时的我经常手提一罐豆豉或酸辣子,扛着一袋米,汗流浃背地步行到镇上搭车的情景,感慨万千!
一路走来,历经坎坷与艰辛,那条马路上发生的种种,让我尝尽了人间的酸甜苦辣与悲欢离合。
有一年夏天,母亲赶集归来,走到村口就扯起嗓子喊:“国国,快点来,给你买得白糖冰棒啦!”我疯跑迎去,母亲轻轻放下背篓,层层打开油纸薄膜,里面仅剩几根竹棒棒,整齐地排列着。原来母亲为了节省车费,步行一个小时,冰棒融化变成了水。她懵了,我哭了,那种滋味好难受。
我与妻子相好那年,她家人去我家考察。一踏上那条烂烂的马路,心里就大打折扣。走上一段,灰尘飞扬,粪味扑鼻,就想打退堂鼓了。等走得腰酸背痛、脚起水泡、气喘吁吁,终于见村寨近在眼前,却又爬坡下坎,七拐八弯,难达终点。路难走、家里穷成了她家人当初反对我的理由。家乡有句顺口溜:“嫁女莫嫁山里郎,山里男人打光光”,道出了几多的无奈与辛酸。
更不幸的是,有一次,姐夫乘坐三轮摩托车来我家,窄窄的车厢插笋似的挤满了人。驶至半途,一个急转弯,把姐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不省人事,送到医院抢救,虽捡回一条命,却落下严重的脑震荡,生活不能自理,两年后撒手而去,给大姐致命打击,贫困的家庭雪上加霜。
毛坯马路,犹如烙在我心中的一道伤疤。
直到近十年来,在新农村建设和精准扶贫政策的扶持下,昔日穷山窝,如今变成“吐鲁番”。最抢眼的还是那条路及路边的美景。
原来毛坯马路再次扩宽至三米五,路面整平了,水泥硬化了,砌好了堡坎,疏通了下水沟,木条护栏围着,上面插着彩旗,下面栽种花草。远远望去,如练似带,又像一条巨龙,环绕在青山绿水之间。在宽敞平坦的公路上,走路的人少了,肩挑背驮的人没有了,只见一辆辆轿车飞快地来来往往。沿着主道两边,延伸出无数村间道直达家家户户,田地间开设了机耕道,图文并茂的文化墙赫然醒目,干净如洗的环境舒心怡情,生机蓬勃的大棚,硕果累累的葡萄园,贴着瓷砖的栋栋小洋楼,自来水哗哗流响,鸡鸭鹅戏水欢唱,村民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路的改善就像点燃炮仗的引线,引爆了村民奋进图变的思维,山村突飞猛进、日新月异。人们改变以外传统单一的农作方式,大力发展高山刺葡萄、农家乐等多种产业,彻底改变了靠天吃饭的局面,成为全省“脱贫攻坚示范村”和“美丽乡村示范村”。
随着凤凰二级公路、高速公路的拉通,飞机场的航飞,即将到来的高铁时代,村里与外界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路宽了,生活好了,心情就亮堂舒畅了。村民们跳起了广场舞,聊起了微信,玩起了抖音,搞起了直播带货,办起了云端超市。
信息之路,为村里插上了腾飞的翅膀。
一部山村脱贫史,就是一首山路变迁曲。
新时代新征程,我们的道路越走越宽广!